風暴烈酒
他從未想過,竟有一日會如此出離地憤怒

他似乎已年過半百,但干這一行的,靠的是時間磨出來的技術,靠的是歲月贈與的經驗。不過,歷史總是歷史,在他之前、在他之後,都會有無數的他去做這些事情。他只是從前人手裡接過了火炬,剛好走到了人們面前。

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他忙裡偷閒向窗外張望,卻發現了一片天,天上星星點點地撒著幾點雲。他心中忽然騰起了一種沖動,既然該做的都做了,那何不去靜靜的欣賞「豰平荊水泛,晴碧楚天荒」的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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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便是這樣,他回到了偏遠而寂靜的縣城。這裡沒有望不到邊際的車水馬龍,也沒有日夜喧鬧的繁華街市。

略顯老舊的街道上,時而有一兩輛車駛過,車身隨著路面的破損而顛簸,揚起一片片灰塵。高些的樓房自然是有的,只是原來應該是金色的外牆現在只顯出暗暗的黃色,樓頂的霓虹燈已然不再閃爍,想來是上世紀末的某個大企業在這些年的變化中不再輝煌了吧。只有府前的人民廣場,還有著人氣,和他一樣、甚至更老的人們,在用各種方式消磨著他們可能不多的時光。

但他仍是從這裡住下了,過上了「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的生活。畢竟門口的小賣鋪裡總是有酒,加上自家院子外那一片小石潭般的山水,他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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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雨季,往往是凶猛的。一早,頭上濃郁到極致地黑雲便吸引了他的注意。發悶地胸口、嗡嗡亂撞地蚊蠅,無不預示著今天的大雨。

「黑雲翻墨未遮山」,這句詩忽地從腦海浮現,但他卻又似乎忘記了後面幾句,只見得眉頭皺了一下才又舒展開。

「二兩白的。」他對著店內喊道。

「哎喲,你還買酒啊?」一個聲音從門簾後面傳過來,「前幾天不是告訴你,禁酒令要嚴查了嗎?」一個身影繞了出來,手裡的蒲扇不住的往身上撲著不多的涼氣。

「我就自己喝,怕什麼?」他仍是不在意的。

「不行啦,昨天張莊的馬老頭就被帶到咱這兒,現在還沒出來呢!」老板娘斜倚在門框上說,「今天上面就要來人,收繳這些東西。」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悶壞了腦子,他只是把頭象征性地上下動了幾下,便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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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禁酒令呢,但他絕沒想過那個假大空的說法,突然變得如此真實。因為飲酒令出來的這幾年,也就大城市的幾個營業性場所還時不時查一下,像這偏遠的地方,絕不會有人來管。

沒有酒,他生命的意義便失去了一半。

他不解,那生於歷史和宗教教條的嬰孩,其魂靈何時已佔領了這無神的土地?

他把沒有聚焦的視線落在牆角整齊碼著的十幾個透明的玻璃瓶上,腦子裡卻不知在翻騰著什麼。

天,突然起了閃電,瞬間把天地間照的透亮,室內的玻璃瓶上也炸起了點點的光。

同時,雨也傾盆地下了起來,從蟲鳴都不可聞的死寂到雷鳴夾雜著暴雨的喧囂,期間仿佛沒有任何過渡。

他背對著電閃雷鳴的世界,耳朵裡灌滿了自然的狂暴,視線卻是死死的盯著角落,盯著玻璃上那反射閃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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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消失了。人們不知道他何時離去、去往哪裡,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留下整院的積水和後山那被雨水洗去塵土顯得更加鮮豔的草木。

小鎮上的人們仿佛不關心一切,所有東西都如常地進行。想來也是,一個人的消失,怎麼會改變整個縣城呢?

幾年後,他原來的朋友們組織了一次聚會。那天的天氣也不怎麼好,於是人們便想起了他。有人說,他為什麼不等等呢,那禁酒沒持續兩周就因各種原因結束了,直到現在,也才相對徹底的查過兩次。有人說,他原來壓力就大,精神不太好,當初發瘋一樣辭職的時候,就能料到如果他失去了喜歡的東西,可能就承受不住了。還有人說,自己上次在國外談技術的時候,在某公司裡見過一個和他特別像的人……


Last modified on 2019-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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