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
我再也無法用鋼筆了,哪怕我對那種古樸而堅實的質感如此懷戀

鋼筆要筆尖向下才能在紙上留下字跡,而我,卻是站在天花板上的。

記不清什麽時候開始,我成了負質量的存在——引力對我產生的效用與其他人方向相反。所以,我只能生活在天花板上,習慣這迥乎不同的壹切。同時,我恨自己,恨這種不明原因的病,因為它讓我變成了怪物,永遠無法體驗正常人的生活。

比如,男孩子喜歡扔向我扔紙飛機,他們比誰扔得更準,最好能直接打中我的腦袋——這叫正中靶心。女孩子也經常議論我,得益於天花板上沒有什麽阻礙,我能清楚地聽見她們對我品頭論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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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發生在政治課的時候。因為課程太過無聊,我便玩起了尺子,在撥弄的過程中,尺子不小心脫手飛了出去,落在了他的課桌上。

他的眼神從黑板上回還,盯著尺子楞了幾秒,顯然沒想明白這個尺子的運動軌跡。他又仿佛明白了什麽,擡起了頭看向我。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有點害羞地把頭埋在書桌上——在課上玩尺子本就有點過分,更不小心把尺子彈到了人家桌子上。

下課後,他踩著凳子把尺子還給了我——像路邊剛纏好的棉花糖,雖然手法粗糙而稚嫩,但只要伸出舌頭就總能嘗到出乎意料的甘甜。

其實,這種異樣也不是如此可怕。我想到這裏,似乎臉頰有些發燙。就像窗外的晚霞,我感覺到了太陽的余熱,同時也感覺到了雲朵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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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也開始被嘲笑和譏弄了,只因為他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的男友。我曾經提過分手,因為並不想讓這種無理由的欺淩落在他的頭上,人們都有正常生活的權利,沒有必要為了我而放棄生活裏更多的美好。

他總是把我拉下來,輕輕地壓著,然後細數壹起經歷的所有事情。花兒在開放,每次聽到他講述那些熟悉的故事,我都仿佛又回到那些時候,去重溫美好,就像年年春天都有無數花草綻開,但我們總是看不膩。若我有那取次花叢懶回顧的瀟灑,大概是因為有太多美好,無需在意其中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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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學校讓家裏做了壹套加重設備給我穿上,因為照顧這樣壹個時時可能出意外的學生實在太危險,老師同樣如此認為,家長也覺得我這樣不適合集體管理,也不適合在家裏活動。因而,這項決議順利地通過了。

這套設備原理很簡單,就是不斷在我的身上加配重,直到整體可以站在地上而不飄起來。此外,還有專屬的椅子和課桌,只要再把我牢牢地綁在椅子上,就幾乎不可能出現什麽意外——至少學校是這麽說的。

我覺得也還好,就是因為長期習慣了天花板上的生活,時常會有點頭暈。不過,想到能和他更近,我便覺得生活的壹切都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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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覺得壹學期能如此短暫,轉眼便又是考試。

我思考磁場電場的壹道綜合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突然壹輕、飄了起來。我詫異地摸了摸身上,卻發現束縛帶全然消失不見。

我低下頭,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還在原地。原來,現在的我只是壹個空洞而虛無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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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是死了,因為長期倒立而使得腦血管破裂。或許,沒有人對此負責,因為是所有人都同意的。也或許,我的死亡只是被糾正了。


Last modified on 20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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