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六
哦,我想起來了,我,那年十六

暮春,本就是生意盎然的季節。加之我行在田間的阡陌上,看著眼前的飛花隨風而去,真覺得,此地恍若仙境——如果不是他給我反復強調的那句,「如果你不走,你會被風撕為齏粉。」

我匆匆忙向前趕路,已記不清從什麼地方啟程,但我對最後的終點,似乎有了一個模糊的感覺。

計劃,永遠不會等待時間,我也必須一刻不停的向前走、行走,佔據了我所有的思想,我甚至無法思考其他的問題。兩眼直視還翻著泥土的小路;雙耳所接收到的信息意義不大,索性不去處理;四肢也只是機械的擺動。

直到,可能是路旁,也可能是其他地方,真的,有一束花,還是含苞待放的,不知從哪裡來,但總之,她滑到了我的眼前。我看到了她,聞到了她,而且,也聽到了她。不知覺,我呆滯的眼神泛起了生意,耳朵也舒活筋骨似的抖了抖,更關鍵的,我的四肢,更是柔軟了起來。

「你要去哪?」,我僵硬的臉龐掙扎出一個微笑,問花。

自然地,花不會回答我。

風還在吹,這束花,竟跟著我前進!

我欣喜若狂,這花,必然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我必須好好珍惜。我有節制的吞吐著她的芳香,我忽然有了一絲明悟地猜測,她一定是從菡萏中來。

好景不長,風向變了。他被吹向了另一條小路,我猶豫著,反正所有的路都能到達目的地,我要不要先離開我的航道呢?

果然,我還是不敢。

遺憾,臨別前,我還是沒看到她開放的樣子。

我只是一個猶豫,風聲就大了好多。我不在敢耽擱,又馬不停蹄地向必然到達的終點進發。

這次,我無法全心全意投入到旅途了。我必然會想到花,我在想,有沒有花,能讓我從風的懷抱中奪來,讓她的香與色陪我更長時間?雖然,我知道,一束離體的花能活的時間非常有限。

我不再全心趕路,卻意外發現路旁更美的景色。那些花,無論是地上的,還是隨風而舞的,竟然也如此美麗。雖然,在我看來,似乎和那束花,差了好遠。但她們,真的,好漂亮啊。那一瞬間,我有種沖動,躺在花海裡,永遠的躺下去。不去計較後果,不去思考未來。

但瞬間,可能是一種被稱為「理智」的東西,讓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傻。

稍微分散點精力放到野草野花上就好了,為什麼自己剛才甚至在想放棄趕路,「寧願老死花酒間」呢?我笑了笑,只是看花,我還是要趕路。那是正事,不能主次顛倒啊。

確定好心態,我重新看了看路。通向終點的路程並非直線,但那些路,有大有小。

我看了看,小路去的腳印多,回來的腳印少,心裡自然明悟——選擇了大路。

那條路,估計有很多人走過了,異常的平實。我走上去,竟然有那種「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驕傲。

又是一段路程。

不過,話說,越來越頻繁了。我總是能見路旁有什麼東西,只是一團,也只知道他徜徉於花海。我很詫異,任何事物以為這樣就能逃避風?我心裡暗笑他的迂。

我現在還能記得的,我翻過山,翻過很多山。山道一開始還比較平緩,但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陡,我是盡力而為了,我盡力的往上爬,因為,風越到高處,力氣越小,路越到高處,省的距離越長。

不過很遺憾的,越往上,花草也越少。我至今記得,我好不容易攀上一座極高的高峰的時候,山路只有兩個腳掌寬。旁邊就是懸崖,更別提什麼鳥語花香了。但我認為值得,短時間的大量付出,雖然沿途風景幾近為零,但總之是省了些路程。

我還爬過下水道。那段時間,真是無聊的日子,後來我自嘲為「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但是,也是我是能理解我自己的,所以,我發揚了眾生平等的作風,我和臭蟲們談天說地。一開始,臭蟲們都不靠近我,我也不氣餒,慢慢來,畢竟這也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事情。果然,他們後來靠近我,接觸我,最後甚至討好我。我也只能是敷衍的應付,畢竟我不能帶著他們上路。

終於,我到了目的地。

回首一路,我的經歷,太豐富了。這更驗證了我的選擇的正確性,我心裡驕傲著。

我看到了那扇沉重的大門,莊嚴,肅穆,卻又金碧輝煌。我感到了一種發自靈魂的興奮——對比旁邊破舊的門、平凡的門、稍微有點裝飾的門等等,我的門簡直比他們好過太多了!

我懷著這樣憧憬的心情慢慢走近大門。

我突然看到了菡萏,看到了她的花瓣的隨風凋落。我突然本能的感到了恐懼,我想停住我永不停息的腳步,我想控制自己,我想在門前稍微冷靜一下,給我更多的思考。但已經晚了,長久的機械性的運動,早已讓他不再聽我指揮。我自嘲的笑笑,能控制的時候,不去控制,到了需要的時候,才發現控制不了,這不就是自作自受麼。長久的選擇田壟,而不去那些曲徑小道逛一逛,這就是肌肉記憶吧。

如今,那扇大門距離我越來越近。我無力改變了,我想大聲疾呼,我想告訴後來人,卻發現,長久的獨處已使我喉嚨沙啞,兩眼昏花。看不清那些花朵,聽不清風聲,聞不到香氣,更無法去贊美、去祈禱,去留下哪怕一點存在的痕跡。

所以,我閉上了眼,等著他,把我帶向終點。

果然,門無法打開。從簡陋的柵欄門,到我這個金碧輝煌的宮門,都是關的死死地,用我最後的力氣從門縫裡往裡看——那是一堵牆,橫亙整個世界的牆。所有門的後面,都是這堵牆。它斷絕了我們所有人的希望。

風來了。

也不知,我渾濁的兩眼裡,是否還能流出,那晶瑩的液體?

我墮了下去。只留下隨風而逝的白色花瓣,而莖葉中難以辨別的液體。

請允許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牆的那邊,是什麼?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我重新感覺到我的呼吸,飄散在在朗朗的書聲中。

我睜開雙眼,看到了陽光。真的,我的眼睛裡,竟然真的流出了晶瑩的液體。我輕輕地揩著。

哦,我想起來了,我,那年十六。


Last modified on 2016-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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