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殺
今冬的霾又擋住了陽光

「那是我一個同學,」老王拿起面前的酒杯輕輕地呷了一口,輕蔑地笑了一下。

「哎,幾個月沒抓到過人了,沒想到第一個竟然是你的同學?」,我看著他,但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笑容裡有什麼別的意味。

「嗨,說呢?人總是會變的吧,我只能說。」他的臉上又浮現了一點類似悲傷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就把目光投向窗外。

「呃,恩。我只能說,我也挺倒黴的。」他皺了皺鼻子。

窗外只有一片被霧霾扭曲的天,所以我把目光收了回來。

「我們班非推我去參加,我也不想惹上關系啊,是吧?」他低著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因而沒有注意到剛回過神的我。

「是啊,雖說經過清洗,人們眼睛亮多了,但是總免不了漏網之魚。」我趕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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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天前西鄉口的事。

聽人言講,因為好久沒出現過罪人了,所以當天少說有幾千人出動,好不熱鬧!他們四處圍堵,用了大半天才在一個相對空曠的干道把他截住。

那罪人不僅挺能跑的,而且手底下功夫也很利索,不僅是逃跑,路上還順帶著搶了好多商店。附屬品從珠寶到剃須刀,不一而足。雖然我聽到這事除了感嘆罪人心寬之外,還很好奇為啥他還要刮胡子,但是畢竟損失由他們鄉裡的公眾埋單,我也犯不著操這個閒心不是?

當人們拿起菜刀和木棒逼近他的時候,他一把扯下了外衣,戲劇性的出現了捆在一起的圓筒狀物體。

「這是你們逼我的,不要過來。」罪人開口了,他那還略顯稚嫩的嗓音透出一股痛徹心扉的悲傷和堅韌而狠辣的決絕。

「放棄吧,孩子。作為人類的敗類,你本該被絞死,自殺,不過是繞過人類的審判罷了,都是死亡,那不如接受正義,讓你的靈魂在最後被淨化。」這時候,一位身著褐色衣物的中年人拿著擴音器走到了人群前面。當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亦或者,你放下心中的魔障,回歸我們,不過,那個人必須死。所以,讓我們商量一下,你交出他,並且改過自新,我們便不對你進行最終審判。」

「不不不,你還是太仁慈了,你要知道的是,罪人心中的執念是不會放下的,正如我們無法原諒殺人犯一樣,如果殺人犯所恨的人不死,他是不會放下屠刀的。對待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趕盡殺絕。」從人群的另一面,走出來了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人,手裡的擴音器也是不斷地宣傳著他的理念,「審判!只有交出那個人,最終審判才能淨化你們兩個的靈魂!」

兩旁的人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有種沸反盈天的感覺。

「不,」人群中的他說話了,雖然低著頭,雖然聲音不大,卻似乎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十年前,我和他相識。為了兩人安全,他不得不奔走。但,生活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一切的風險,都是他在承擔。」

他頓了頓,「我的任性,我的脾氣,他都在包容。因為他,所以才會有我。」臉上的表情,難以辨別是哭還是笑。

「他沒想到的是,我比他先出門一步,於是,人群中的,終於是我了。」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夕陽,血色的殘輝映在他的半邊臉上。

聽說,那時候抬頭的話,能看見滿眼都是是橙紅色的,有很多青紅色的東西鑲嵌其間,這些東西的邊緣有淡淡的朦朧。有人說,橙色的是天,青紅的是雲,因為透過那些青紅,能看到天本來的靛青色。也有人說,橙色的是雲,青紅的才是天,因為殘陽更容易染紅雲朵,而廣博的天只能染上淡淡的紅。

「所以,爸,」他喊出這個稱謂的時候,所有人都往後退了一步,也都想知道他指的是誰,「感謝您和我的母親讓我看到了這個世界,看到了,這片淡粉色的天。」

只有第一個喊話的中年人站定不動。

他又把頭低了下去,「也感謝諸位,能為這樣一個罪人耽誤這麼長時間,我很抱歉。」不過這時候,他的臉上似乎又綻放了明媚的笑容,只礙於低頭而無法清晰的看見。

「不過,我應該不會交出他了。」

「炸藥,是假的。人,是真的。」

然後,他就倒下了。至於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畢竟這事太小了,架都沒打起來,只有一個死有余辜的罪人死掉罷了,要是半年前,沒幾天功夫就能死半棟樓。

「所以,你要去參加這種人的遺體送別?」這次換到我輕蔑地問了。

「可不是呢,我倒黴,十幾年前跟他做過三年同桌罷了,就攤上這種事。」老王不滿的喝著酒。

半晌,我們沒在言語。

「話說,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呢?」我還是好奇這個問題。

「誰知道呢,現場一直是亂哄哄的,他說的話那些人有沒有聽進去都還不知道呢。」老王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你怎麼知道的?還這麼詳細?」

「呃。」他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明天一大早就要去他那裡說幾句話,所以必須做的准備啊。」

「是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酒。

不知幾時,老王突然站起來了,「這幾天唯一一趟到西鄉口的車兩個小時後就發車了,我得走了啊。」

「別啊,兩個小時呢,急什麼,再喝兩杯,敘敘舊。」我挽留。

「不了,真得走了,我,」老王似乎在等什麼,然後才穿上衣服,「真走了啊,帳我我一會順便去前台結了吧。」

「別,我來吧。」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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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新聞報道一男子因汽車晚點在亂葬崗自焚,因大風大雨未造成森林大火。

我看到這條新聞,突然有了一絲傷感。

「是他嗎?」他問我。

「我想,是了。」我回答。

「哪咱們,能活到什麼時候呢……」他用氣聲說,氣流和唇齒的摩擦聲讓我不敢回答。

我只能看向窗外。

今冬的霾又擋住了陽光。


Last modified on 2016-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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